黑咖啡與糖果雨

  「吵死了……這個世界永遠都是這麼吵雜。乾脆火山爆發,把全部都變為平地算了,哼。」
  賽菲爾坐在窗邊,喝著黑咖啡,說出極為黑暗的話。或許是因為看天邊的雲彩不愉快,也或許是因為剛剛回家時不小心踩到狗大便。
  反正那些都無所謂,他今天就是不爽!即使截稿日只剩下兩天,他還是不想寫稿,原因……說白了,他只是因為找不到不寫稿的藉口,於是不爽,然後用不爽作為不寫稿的藉口。

  「真是的,老師,還真喜歡開玩笑呀。」
  可愛的女聲出現在賽菲爾身後,瞬間,他的全身寒毛豎起。他知道這聲音、他知道這聲音,這聲音是……

  「編輯妳好呀,怎麼會這時候來?」
  賽菲爾的聲線顫抖著,這是恐懼。沒錯,對他來說,眼前這嬌小女孩,就是蓋世大魔王,比火山爆發還恐怖,只要她來(尤其在截稿日那天來),他的末日就會到來。

  「呵呵。」
  賽菲爾的編輯,米蘿,身高不足一百六,體重據說只有三十幾公斤,胸部則可能連AA都不到,是蘿莉愛好者肖想的極品!
  可是,至今依舊沒有男人趕追求她……

  「啊!!!」

  因為她是位編輯,是位可以輕易把一位拖稿的大男人打在地上,並且用十字固定法折磨對方的編輯。
  現在的此刻,她正微笑地用十字固定法讓賽菲爾的身體呈現不自然的扭曲。

  「呵呵,老師,你還真有閒情逸致。雖然看著窗外喝紅茶是很有作家的氣氛啦。」
  「不過,你不覺得,把稿件寫完,不讓編輯感到困擾,更是作家的一場職責嗎?」

  「我認輸!我認輸!」賽菲爾叫苦地猛拍地板,就怕自己的骨頭就這樣折斷。
  雖然他想假如真的因此而骨折的話,那麼就可以得到停刊一個月的不寫稿特權。
  不過他隨後又想到,萬一他傷到的不是右手,那麼米蘿可能會拿著稿件請他在醫院把剩下的完成,並且微笑地拿鞭子督促自己。
  正確來說,即使傷到的是右手,她大概也會把他訓練成左撇子……

  米蘿鬆開手讓賽菲爾的手腳得到自由,不過那只是表面而已,事實上賽菲爾已經渾身痛到沒辦法行動。
  不過,即便如此,米蘿還是笑容滿面地說:「那請親愛的老師,趕快寫稿吧。截稿日是不會因為你哀嚎而延後一天喔。」

  ***

  賽菲爾全身貼滿酸痛貼布,左手則扶持著剛剛扭到的右手,努力地在稿件上耕耘。
  而米蘿正拿著鞭子,霸氣十足地微笑著。

  「妳絕對是惡魔,是惡魔轉世。」

  「不,我是天使喔。我可是讓成千上萬想看到老師作品的讀者們,能夠順利在下個月的文學月刊上看到老師的傑作。」
  米蘿找了張椅子坐了下來,她溫和地微微一笑,很少見,她的笑大部分是為了掩飾自己所做的暴行(或即將要做的暴行),但現在她卻只是笑而已。
  幸好賽菲爾正背對她,不然他絕對會嚇得從椅子上跌下去,然後變成真的得在醫院寫文稿……
  總之,米蘿現在正少見地、溫和地、不打算動用暴力地微微一笑。她說:「不過,或許老師才是真正的天使吧。」

  「啥!妳說什麼!」
  好吧,即使賽菲爾背對她,他也是會因為聽到她說的話而從椅子上跌下來。
  事實上,他現在已經跌下來了,只是幸運地,他只摔傷自己的左手,所以等等還是可以繼續熬夜趕稿……這也可以說是一種不幸吧?

  「老師自己大概都不知道吧。」

  「我只知道妳現在正說著天方夜譚。」
  賽菲爾覺得彆扭,從來沒有人這樣說他,而他也不希望那些人那樣說自己。畢竟在他的有生之年,遇到的只有貪婪、喜歡欺負弱小的大人以及懦弱、不敢抵抗的大人。被這些人稱讚,那簡直是污辱。
  不過此刻,這位每次一出現幾乎都要展現自己絕佳摔角能力的編輯,正如此地說。
  「我可不是好人,我想妳多少也知道吧。好人是不會成天看著天空或是看著路人,詛咒著世界末日的來臨。」
  他只想否認,他從來不覺得自己是一位天使。他很明白,自己早已是這世界的一部分,他是這污濁世界的背景。

  「可是老師寫的作品讓人感覺很溫暖呀。不管是老師擅長的長篇小說,還是那糟到不知道該如何吐嘈的詩歌,都帶有種暖暖的感覺。」
  「文字是不會騙人的喔,假如老師不是個內心溫暖的人,是不可能寫出那樣的作品的。」
  「所以,我很喜歡老師。」
  語畢,米蘿便發覺自己剛剛說了多麼讓人害臊的話。
  她趕緊閉口地看著空無一物的地板,尋找哪邊有洞可以讓自己鑽進去。
  她甚至打起旁邊的衣櫥的主意,不過假如跑進衣櫥裡發現好幾條內褲的話,那就更丟臉了,於是她只是趕緊補了一句:「我喜歡的是老師的作品,所以趕快寫完,不然我就拿鞭子打你。你不想見識到憤怒的讀者吧?」她滿臉通紅地說,並且祈禱賽菲爾不要發現她的異狀。

  「不,憤怒的編輯我比較不想見到。」賽菲爾擺擺手。
  為了避免等等編輯真的憤怒地過來給自己鞭好幾下,讓自己真的得在醫院寫稿,他趕緊爬起來,坐在椅子上,繼續用扭傷的右手跟文稿作戰。
  「不過,妳說錯囉,我只是祈禱那樣溫暖的故事而已。我清楚,那樣的事並不存在,這個世界不可能有那麼美好的事物。」

  「有喔,就是老師的作品。」
  米蘿這些話,令賽菲爾莫名地感到溫暖,這是他很久不曾有的感受。他甚至在想自己是不是長期誤會這位編輯,其實她不是惡魔轉世,而是天使誕世。
  不過,她的下一句話,就讓賽菲爾明白她還是原本的惡魔編輯。
  米蘿是這麼說的:「所以就請老師拼死拼活地寫稿,即使手會斷掉、肝會爆掉,也務必為出版社寫出帶來龐大收益的作品吧。」

  「妳是惡魔……」

  米蘿一點也不想理會賽菲爾的抱怨,反正她很清楚,即使賽菲爾再怎麼抱怨,也一定會在截稿日前夕把作品交出來。
  再怎麼說,自從賽菲爾第一次延遲稿件,她微笑地把他從編輯部三樓丟到一樓的垃圾場後,賽菲爾就再也不敢拖稿到截稿日當天。
  她看了看手錶,隨後起身說聲編輯部還有事,然後就離開。離別前不忘加一句:「截稿日是後天,假如不想玩自由落體的話,請老師務必把文稿交出來。」

  ***

  米蘿走出賽菲爾家的大門,她將門關上,然後看著天空,長嘆一口氣。
  「我怎麼說出那種話……簡直就像在告白……」
  「不過……」
 
  她轉過頭,看著早已關上的大門。臉上再度浮現剛剛那溫和的笑容。
  「不過,能當老師的編輯真是太好了。」

  其實米蘿一直沒跟賽菲爾說過,她曾因為和交往八年的男友分手,而哭著想自殺,那時她剛好看見他在文學月刊上的處女作《點燈人》。

  那是幅短篇散文,敘述著永遠都是夜晚的國度裡,一位小女孩因為害怕黑暗,於是開始點燃起各個因為大人總以人手不足、點了也會熄滅的藉口而不想點的路燈。
  她還記得故事中那位小女孩,曾向一位青年說:「你比我高,只要你踮起腳尖就可以讓路燈亮起來,為什麼你不做?」
  青年以其他人也都是一樣為理由,小女孩只是有些沮喪,但她沒忘記自己的目的。她找來好幾個箱子,努力踮高自己,將比自己高上好幾倍的路燈點燃。正當她心滿意足地看著點燃的路燈時,下頭的箱子開始不穩,並且整個攤落,小女孩也跟著往下掉落。
  但,此時剛剛在一旁冷眼旁觀的青年,一開始只是驚訝,但下一秒身體卻彷彿本能般動了起來。他好害怕小女孩就這樣摔死,他擔心著這稚幼的生命消失,他不疑有他地接住小女孩,並且大聲喝責她的亂來。但小女孩只是看著路燈,笑著說:「燈點燃了呢。」
  此時的燈,有些忽明忽暗,但卻確確實實地存在,它的燭光很渺小,但卻確確實實地照亮女孩與青年。青年或許受不了女孩的傻勁,他搖搖頭說聲:「我也來幫忙吧。」只是他的臉上不再是剛剛那冷漠無情的側臉,而是一抹溫和的微笑。
  
  米籮一直認為小女孩點燃的其實不是路燈,而是青年的心。小女孩用她的天真與傻勁,感化了漠不關心的青年。
  米蘿覺得閱讀這篇文章的自己,內心的路燈似乎也被小女孩給點燃。她感覺暖暖的,她感覺想要哭。她甚至開始責怪自己的傻,小女孩即使力量微薄也想要點燃高大的路燈,而自己呢?
  自己早已是大人,就跟青年一樣伸手就可以抅到路燈,但她卻沒去點燃它,只是任由被男友拋棄的陰影種在心中。
  米蘿闔上月刊,想著小女孩稚幼的臉蛋向自己說:「燈點燃了呢。」

  米蘿看著賽菲爾的家門,微笑地說--

  「老師,你真的是位天使。」
  「是能寫出溫暖故事,點燃大家的心的天使。」

  ***

  此刻的賽菲爾看著米蘿關上的大門,他無法明白米蘿剛剛說的話。
  什麼天使、什麼溫暖的故事,對他而言,這一切只是因為他想要版稅而寫的,難道他要寫篇火山爆發、世界末日來臨的故事嗎?

  「哼,真是無聊。」
  他喝著剛剛因為編輯突然到訪而喝不了的黑咖啡。非常地苦澀,但在這咖啡進入口中時,他卻想到一篇關於糖果雨的故事。
  他微微一笑地說:「這次就來寫糖果雨的故事吧。」

  他揮動著手上的筆桿,雖然扭傷的右手還有些痛,不過此刻的他卻只想到下著糖果的國度中開心的孩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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